土豆阅读 > 历史小说 > 我在现代留过学 > 第九百九十三章 礼部试(1)
  元祐三年三月丙辰(初九)。

  在大宋科举礼部试的前一天,辽使耶律永昌,终于带着他的使团,抵达了汴京城,并向礼部递交了国书。

  然后……

  然后,整个使团就瞬间原地做鸟兽散。

  一半人跑进了勾栏瓦子,沉醉于温柔乡中。

  另一半人,则被汴京城里的奢遮人家,请到自家宅中,开始谈起了买卖。

  至于耶律永昌嘛,当天就住进了柳永故宅,与那位艺名唤作虫娘的名妓腻歪起来,

  “想不到,这位还是个痴情种子!”

  赵煦从刑恕口中得知了此事后,也是感慨起来。

  便与刑恕嘱托道:“耶律永昌前些时日,不是传回了消息,言及辽主想要知晓我朝科举诸事吗?”

  “学士且辛苦一下,帮耶律永昌把这个事情办妥罢!”

  刑恕闻言,楞了一下,没明白赵煦的意思,便拱手问道:“臣愚钝,不知陛下圣意是否是……编纂一些科举卷宗和情形?”

  赵煦嘿笑一声,道:“如今宋辽贸易,如此火热,编又有什么用?”

  “休说,各路商旅迟早会将汴京情况,送到辽主面前……”

  “便是此刻,怕也有人,在悄悄的和辽人勾连!”

  贸易一旦开始,那么,信息和情报也会自由流通。

  中古受限于技术条件和信息流通的速度,可能会存在失真的问题。

  但,只要有心、肯花时间,总能得到想要的消息。

  正如赵煦宅在汴京城里,不需要通过耶律琚和耶律永昌,也能知道辽国公开的那些消息一般。

  耶律洪基只要想,汴京城里的事情,能瞒得过他?

  无非不过是延后十天半个月而已。

  更不要提,汴京城中肯定有和辽人勾勾搭搭的家伙。

  这很正常!

  赵煦能腐蚀辽国权贵,耶律洪基自也能拉拢大宋官员、商贾。

  赵煦对此也早有心理预期。

  便是现代,被死对头从上到下渗透了个底朝天的国家也不在少数。

  何况是在这中古?

  赵煦从不高估人性。

  “啊!”刑恕却是惊讶了一声。

  但仔细想想,他就低下头去,认同了赵煦的说法。

  因为,便是在现在的沿边各路边塞上。

  偷偷摸摸的和党项人做买卖,走私大宋铁器、铜钱、丝绸、茶叶的人也不在少数。

  陕西转运使范纯粹曾统计过宋夏贸易,最后他猜测,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宋夏贸易额,是通过走私进行的。

  而参与走私贸易的人里,既有大宋西北士族,也有将官,更有地方上的形势户。

  比如河东的折家、鄜延路的种家、熙河路的姚家,就都参与其中。

  而且,买卖都做的很大!

 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?

  自然是因为,宋夏关系错综复杂。

  越是边境地区,就越是纠缠不清。

  就拿折家来说吧——折家固然和兴庆府的兀卒不共戴天。

  但,折家人和生活在麟州、府州边境之外的许多党项部族却是亲戚。

  亲戚之间,互通有无,非常正常。

  更不要说,折家人还肩负着打探党项虚实,探知西夏内情的使命。

  这就更是得亲戚们配合、协助了。

  所以,折家人在边境走私,朝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。

  只要他们不做的太过分,无论是宫中还是都堂都是纯当无事发生。

  折家如此,种家也如此,姚家更是如此。

  所以西军中也就有了折家军、种家军、姚家军的说法!

  宋夏边境如此,宋辽边境就更复杂了。

  旁的不提,那幽燕汉人世家和河北士大夫家族、勋贵家族之间,自古以来就互相联姻,彼此都是亲戚。

  如今虽然分属两国,不再联姻,可打断骨头连着筋,私底下谁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有没有偷偷联系?互相往来?

  反正在过去宋辽边境榷市贸易,基本上就是河北勋贵们和幽燕汉人世家在垄断。

  想到这里,刑恕便猛然一惊,忍不住咽了咽口水。

  因为他想起来了——慈圣光献的曹家还有当今太皇太后的高家,可都是河北的!

  所以啊……

  官家心里面清清楚楚呢!

  便老老实实的道:“臣领旨!”

  “恩!”赵煦不知道刑恕心中的想法,吩咐道:“学士记得,仔细在新科进士的文章中拣选一番……”

  “挑出写的最好,词汇最华丽的那一批人的文章,抄录好后送去辽地!”

  “不止是辽上京,辽南京、西京、东京,也都派人去送一送,宣扬宣扬!”

  “要使辽国上下,皆知我朝文章之盛!”

  “诺!”

  ……

  送走刑恕,赵煦靠到坐褥上,轻声念起了司空图的诗:“汉人尽做胡人语,却向城头骂汉人……”

  如今的辽地汉人,虽不是当年司空图所见的河湟汉人。

  他们依旧穿着汉家衣冠,读着孔孟之书,行着汉家礼仪。

  甚至,反向带着契丹人和奚人,也穿上了儒袍,戴上了儒冠,用起了儒礼,说起了正韵,并建起了孔庙,开起了科举。

  但他们已经和中原的汉人,不是一条心了。

  他们所效忠的政权叫大辽,他们尊奉的君主姓耶律。

  他们吃耶律家的俸禄,做辽国的官。

  自然,只会给耶律家卖命,为辽国谋划。

  其中的精英,更是以大辽忠臣自诩。

  他们比契丹人、奚人更忠诚,也更可靠。

  就如当初,赵煦见过那个叫耶律俨的汉人士大夫一般。

  所以,赵煦知道的,统战幽燕汉人世家,没有用。

  他们不可能向着赵官家。

  无论是他们自身的切身利益,还是他们所尊奉的孔孟之道,都不可能让对大宋产生向心力。

  毕竟,若是大宋一统天下,他们算什么?

  汉奸吗?!

  但不要紧,赵煦可以统战契丹人、奚人、渤海人甚至女真人。

  想到这里,赵煦就忍不住摇头嗤笑起来:“这世界可真有意思……”

  “汉人比契丹人、奚人还忠诚!”

  好在,他在现代也见过类似的事情,已经习惯了。

  ……

  翌日,三月丁巳(初十)。

  元祐三年礼部试,正式开始。

  一大早,数不清的士人,便已从四面八方来到此地。

  今年是科举大年!

  去年秋闱,都堂定议,天下州郡解额共为六千三百二十五个。

  看着很多?

  但是,这些解额可不是天下军州平均分配的。

  依制,大宋发解试有别头试(二代衙内特别考试)、锁厅试(现任官员特别考试)等给二代和体制内官员开辟的终南捷径。

  所以解额得先紧着他们。

  只有二代衙内和现任官员分完,才轮得到其他人。

  此外,熙宁变法的时候,也在发解试名额上砍了一刀——依三舍法,太学每次科举,当有解额三百。

  所以,可供州郡发解试分配的解额,通常不足总解额的七成。

  换而言之,其实去年秋闱,天下州郡可供分配的解额只有四千五百多个。

  而大宋天下二十三路,军州二百余,有一千两百多个县。

  平均下来,一个县还分不到四个解额。

  也就是说每个县最多只有四个进京参加官员考试的名额。

  但众所周知,任何事情都不能看平均。

  人有贫富,地有肥瘠,教育自然有高下之分。

  有的州县,每次发解试能有数十个解额。

  而有的州县,甚至连一个解额都没有——比如崖州。

  今年科举也不例外。

  很快的,开宝寺前就挤满了士子。

  一眼望去乌泱泱的。

  来自天下州郡的士子们,操着各种口音,一时间开宝寺前的街巷,嘈杂不已。

  但,围观者还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这些士人的籍贯——因为,所有士人,都是按照路为单位,由官府派遣的官吏集中在一起。

  而在这些官吏手中,举着旗牌。

  旗牌上写着所属士人的籍贯。

  于是,有心人很快就能通过眼睛,观察到大宋天下二十三路教育的强弱。

  最强的,自然是东南六路!

  放眼望去,举着淮南、两浙、江南西路、、江南东路、荆湖北路、荆湖南路旗牌的官吏是最多的。

  福建路的旗牌也不输东南六路。

  京畿诸路的旗牌,也有不少。

  但河北、河东的旗牌,则已经有些稀稀拉拉了。

  而其他诸路的旗牌,就得认真去找了。

  诸路士人,最引入瞩目的,莫过于聚集在一块‘熙河路’旗牌下的士子。

  实在是聚集在熙河路旗牌下的士人们,虽然穿着士人的袍服,但他们的样貌却明显不是汉人的样貌。

  哪怕那几个长得像汉人的,也明显有着胡人的特征。

  此外,他们的皮肤显然是曾在太阳下暴晒过。

  样子也都很粗犷,手上全是茧子。

  而且,他们一个个都是身材魁梧,体格健硕的武臣风范。

  自然的,他们的出现,立刻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。

  而这些熙河的士人也不藏着掖着,更没有任何怯场的样子。

  相反一个个都是昂首挺胸,骄傲不已。

  甚至和那些用着异样眼光,打量他们的其他诸路士人,开始大眼瞪小眼。

  这就让其他各路的士人,有些来气了。

  “熙河路居然有读书人?”

  “西蕃的吐蕃人、党项人和羌人,也能看得懂孔孟圣人之道?”

  当即就有人高声耻笑起来。

  “熙河路什么时候有解额了?”

  “熙河居然有解额了?”

  有衙内二代们阴阳怪气的嘲讽。

  他们知道的,熙河一路,在王韶开边前,乃是蛮荒之地,教化陌途。

  别说读书了,当地的部族首领们,怕是连字也不识。

  所以,满打满算,这些人最多也就读了十来年书。

  可能教他们的老师,还都是连贡生都不算的战五渣。

  如何能与他们这些自幼就饱读诗书熏陶,在名师教导下学习的天之骄子相比?

  听着衙内们的嘲讽,东南六路的士人,则高高昂起头,嘴角带起了微笑。

  因为,他们知道,今年的科举又多了几个分母。

  对骄傲的东南士子而言,每次科举参与的人数越多,也就意味着他们最终能考取的进士数量越多。

  在熙河路的旗牌下,熙河的士人们,听着周围同年的讥讽、轻蔑与嘲讽。

  终于,在熙河士人中,走出来一个人。

  此人昂着头,轻蔑的扫视了一圈所有人,傲然的道:“鸟雀岂能知凤凰?”

  他的傲慢,顿时刺痛了一些人。

  当即就有着士人,呵斥起来:“呔!”

  “粗鄙胡虏,神京首善之地,天子取士之所,岂容尔放肆!”

  那人舔了舔嘴唇,看向那呵斥自己的士人,扫视了一眼,嘴角溢出嘲讽之色,道:“俺乃包孝肃公之族孙,当朝开府仪同三司、河州观察使兼会州兵马都监、本部都巡检包公讳顺之孙包诚!”

  “汝是何人,竟敢辱俺?”

  “可敢与俺单挑!?”

  说着,包诚就要脱掉袍服,与那人来一场熙河贵族之间的角斗。

  好在周围人连忙拉住他。

  但也是在这个过程中,包诚的袖子被人拉开,哗啦啦……

  掉下来一大沓的交子!

  每一张交子的面值,都是百贯。

  而从他袖子里掉出来的交子,少数也有数十张。

  这就是数千贯的交子了。

  老实说在汴京城,有几千贯交子算不得什么。

  但,一个年轻人的袖子里,掉出来几千贯交子,那就过于夸张了。

  当这些交子掉出来的瞬间。

  无论是东南六路的士人,还是衙内二代们,都收起了眼中的轻蔑,神色严肃起来。

  因为他们都知道,科举其实就是卷钱。

  只要有钱,持之以恒的砸下去,哪怕是曾经的科举蛮荒,也能变成未来的科举强路。

  比如福建路,就是最好的例子!

  国初的时候,福建路一次科举,也未必能有一个进士。

  但现在呢?

  福建人高举朝堂,宣麻拜相者,不在少数。

  为什么?

  福建人因为有钱,也舍得砸钱卷科举!

  他们直接派人,去各地书院和私塾里挖人。

  孔方兄开路,无往不利。

  而熙河路,似乎也有类似的潜能。

  毕竟,只要稍微关注一下如今的天下局势,就能知道,熙河产棉花。

  甚至是垄断了大宋的棉花!

  衙内们更是知道,仅仅是靠着种棉花,熙河路就已经快要能实现财政自给自足了——元丰八年,朝廷尚需每年通过户部拨给熙河兰会路四百多万贯。

  元祐元年,就已经只要三百多万贯了。

  去年,便减少到了不过两百万贯。

  听说今年,熙河路所需的中央拨款,可能只要一百多万贯了。

  而在财政自给自足的同时,熙河路每年能买马数万匹,维持十几万大军/保甲户、藩部兵马。

  过去,衙内们只是听家中长辈谈及此事,还没什么直观感受。

  如今,当他们亲眼看到,从包诚袖子里掉出来的交子后。

  传说映照到现实。

  他们知道的,熙河,真的崛起了!

  ……

  发生在开宝寺前的小插曲,很快就平息了下来。

  各路士人,都开始收起了对熙河士人的轻视与蔑视。

  就连那个叫嚣着熙河士人是‘胡虏’的家伙,也在看到包诚袖子里掉出来的交子后,灰溜溜的藏到了其所在路的士子群中,不再冒头。

  无他!

  一切向钱看的大宋社会就是这么现实!

  有钱就是大晒!

  何况,熙河士人不止有钱,还有权!

  其父祖不是藩部大首领,就是大宋战功赫赫的遥郡甚至横班武臣。

  在某种意义上,他们也是衙内!

  是统治集团的内部成员,也是真正和赵官家共天下同富贵的人。

  与之相比,大部分的士人,都是寒门。

  那里敢继续嘲讽这些有钱有权,而且还懂得来汴京应考的衙内?

  甚至,有些人已经用着羡慕的眼神,打量起包诚等人。

  一些脑子机灵的,甚至已经想着,要不要接近他们?与这些富起来的藩部衙内们打好关系甚至建立姻亲了。